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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枯石烂 一
[020]
《独行八百年》开机的那天，雨大得伞都撑不住。
开机仪式潦草进行过，连香都只是象征性插进香炉里，导演兼摄影师将贡品扔在雨中，携主演及若干人等躲进临时搭好的避雨棚里。
自称是被迫前来的新晋流量慕情对着大雨发了个白眼，冷道谢怜你真是好命啊，开机仪式就遇上这么大的雨，听说前少爷要拍戏毛遂自荐的风信喷他说你这人一天不阴阳怪气就会死吗，这雨又不是少爷求的，你挤兑他干嘛？
这厢吵得热闹，那边的风暴中心还对着摄影机摆弄，刚刚机子淋了雨，谢怜抱着不行不行重启试试的心态弄了半天，正要苦恼摄影机坏了接下来刚怎么进行时，花城端着一杯热茶过来搂了他一下……摄影机奇迹般地好了。
“三郎真厉害。”小谢导演就着欧皇的手喝了口茶，蹲在监视器前摆弄几下，突然扛着机器转过身，朝正在争吵的那两位大喊一声成语接龙！慕情一口气没上来咳得脸都红了，风信更甚，谢怜蹲在地上美滋滋打量刚刚的抓拍，薅过等在一边的小助理说一会儿导出来加进片花素材，标题就叫开门大吉的一天。
“你想什么呢？”慕情走过来，抱臂道：“连柱香都没烧上，这算哪门子开门大吉？”
因为本就打算开机仪式后立刻投入拍摄，所有演员都早早上了妆换了戏服，慕情穿着一身朴素的短打，面色苍白，假发梳成了低低的马尾，开起来特别像受欺负不敢声张的小可怜，他翻了个与形象完全不符的白眼，一句话叹出三个调说谢谢你请我看雨，谢怜笑道不用谢这是导演应该做的。
他转过身望着雨幕，原地踮了几下脚，道：“这怎么就不是好兆头了，正好先拍下周的水戏，连洒水车的钱都省了，多好呀。”
风信嗤笑一声，摇摇头走开了，慕情面色青白梗在原地，悻悻甩开战战兢兢凑过来的助理，顶着雨回了保姆车。
“哥哥，一会儿的戏我先上？”
花城又倒了杯茶递过去，他深知谢怜一旦做出决定就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子，便也不再阻拦他冒雨拍戏，只是轻声吩咐助理准备好毛巾，又叫了好几份热姜茶外卖。
谢怜接过纸杯咕嘟咕嘟灌了两口，烫得直吐舌头，含混说我想先拍我们那场找找感觉，三郎觉得呢？
“殿下不愿伤人，无名提醒他早做决定那场？”
“嗯，我们这个月基本都在拍落难后的戏份，我打算给剧组顶一下基调。”谢怜转过身摸摸他额头，面色带上担忧，“要不就拍我的单人景，你在发烧，不能淋雨。”
花城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作风最近遭了报应，这几日一直在打喷嚏，昨晚洗了澡湿着头发在屋里乱逛，谢怜回家的时候这人半睁着眼上来迎接，脸颊贴了山楂片似的潮红，已经发了烧。
“我不放心你，”谢怜踮脚跟他头碰头，“别勉强自己，不行就再等几天，今天帮我看监视器也可以，你是主演，不能出任何事。”
花城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激动，谢怜想了想说那好吧你自己把握，别让我担心。
“哥哥担心我？”花城凑到他耳边，低低笑了一声，。 谢怜顺从地被他搂进怀里，揉了揉耳朵梗着脖子声说我关心我的……怎么啦，花城追问说哥哥关心什么？一边问一边作势要亲他耳朵，谢怜不习惯在人前太过亲密，拼命躲闪叫着三郎别闹，最终还是被亲了好几下，红着脸支吾出两个音节，松鼠一样咬纸杯沿儿。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慕情拎着一袋子暖宝宝回来时这两人刚分开，正手拉手看雨。刻薄小保姆直觉棚里气氛不对，看了眼一直不敢回头的风信，又看看在花城身边显得格外娇小的谢怜，翻了个白眼，默默背剧本去了。
花城从后面搂住谢怜，弓着腰将下巴垫在他肩膀上，笑道什么时候开机？我迫不及待了，谢怜偏过头蹭蹭肩上的大脑袋，突然高举双手拍了三下，大声道集合！开机了！
他抓住分开的瞬间，用食指划了下花城手心，在对方又惊又喜望过来的时候，朝他笑嘻嘻地摇头晃脑。
开机！
“殿下……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小无名单膝跪地，仰头望着提剑呆呆站在雨中的朱莲，声音轻得几乎能融化在雨中。
朱莲猛地转身：“我知道！！”
“明日您不降诅咒，诅咒将降驴……对不起重来，我的错。”
谢怜点点头，重新转过身，朝1号机位比了个手势。
“明日您不降诅咒，诅咒将降于您！”无名抖着嗓子，急得快要发狂，朱莲忍耐再三，疯了似的拔剑架上他脖颈，吼道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带着半哭半笑得面具，一身白衣给雨水打成半透明，整个人寂寥绝望得像一缕孤魂，他肩膀在发抖手臂在发抖，向来沉稳的剑尖将雨幕化得破碎不堪，雨水落在面具上，替再也不会号啕大哭的人泪流满面。
朱莲嘶哑笑起来：“对，我忘了，你什么都不求。”
“……你走吧。”他趔趄半步，又挺直腰杆站稳，唰地一声收了剑，抬手接住雨水，叹息一样重复道，“你走吧。”
小无名固执地跪在原地，过了很久，慢慢膝行过去，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沉默地高举过头。
“卡！”
助理冲上来打伞披毛巾，花城飞快将谢怜拽进避雨棚，嘴唇青紫地给他灌姜茶，谢怜喝了一口递给他，哆哆嗦嗦说我我我我我不冷你先喝。
花城于是接过他的杯子咕嘟咕嘟灌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从助理手中接过毛巾给谢怜擦鬓角。谢怜小跑到监视器前看刚刚过掉的那一条，反复看了四五次，突然道：“停！”
“我刚才没注意到，三郎你怎么加戏了？没有最后这一段吧，剧本上是一直跪着然后拉一个远景，你觉得这样会更好？”
花城拉过小太阳朝着他烘，柔声道我觉得那种情况下，无名一定更可能会这样做。
“他的殿下仍是想救所有人，为此奔波，在无力回天的事实面前绝望又迷茫，他一定很想吃点东西，歇一歇。”
谢怜道：“你觉得这里不适合拉长镜头？”
“也不是不行，”花城道，“只是这样的话，小无名的人设就太单调了，他不是个单纯听从朱莲的木偶，他有思想有信仰，思想围绕着朱莲，信仰就是朱莲本人。”
他搓搓谢怜苍白的指节，笑道三郎说得不好，哥哥别笑话我。
谢怜认真想了一会儿，叹道你比我更了解他。
“殿下。”花城按照原剧本那样亲了下谢怜手指，轻唤了一声。
雨天无法收音，这一段全要靠后期配音，这男人刚刚深情又虔诚的调子萦回在方寸雨帘间，谢怜捂着被亲到的地方，飞快道在拍一条，原剧本之后加上递点心，等等你哪来的油纸包？
花城眨巴眨巴眼将油纸翻了个面，咯咯笑着翻出镖师馒头四个大字——那是谢怜的早饭。
早上谢怜起了个大早跑去买第一锅红糖馒头讨彩头，在车上吃完随手把纸包塞给了闲得无聊咬指甲的花城，没想到这玩意居然成了重要道具。
“你可真是，”谢怜歪着脑袋想了想，给出四字批注，“勤俭持家。”
花城哈哈大笑，拉着他的手走进雨幕。
这一场反反复复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得到导演松口，谢怜确定这条通过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慕情哼道找你这个速度得拍到明年，谢怜柔声道那样还能省下人工制雪的钱，不是更好吗？慕情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收拾收拾装扮，准备起他的戏份。
同样也是在雨里，怀才不遇的矜傲少年站在道观门口，痴痴望着朱红大门。
我哪里比你差？他想，出身就真的比一切都重要吗？
这一段的独白为了烘托气氛，用的是之前录好的音频，雨声合着慕情本人一次次咬牙切齿的发问，鬼畜得风信不停喝茶，最后不得不冒雨跑厕所，慕情也不知受了什么影响，上来就卡戏，谢怜第四次因为他感情不到位喊卡后，无奈道不用录音，你自己喊，这一条过了再拍内心戏。
“你自己喊这一句给我听。”谢怜轻轻按下要给他打伞的花城，大步走进雨中。
“你是个怀才不遇只能做些杂事的下人，你妒忌又自卑，怀疑又犹豫，你是矛盾的综合体，又是剧中情感最通达的。”他绕着布景走了几圈，突然冲上去照着慕情肩膀搡了一下。
“谢怜你干什么？！”
“对对对，就是这个语气！”谢怜抹了把眼睛，走出机位角度，站在慕情前方，道：“现在看着我，你总该能找到感觉了吧？”
“你……”慕情简直要气死，要不是冻得厉害，定是已经面色涨红。
雨渐渐小了，扶摇望着门环上的积水，抹了把脸，轻声道：“……我哪里比你差？”
“我哪里比你差？”他双手攥拳，朝门上狠狠捶去，声音嘶哑：“我哪里比你差！”
“卡！过！”
谢怜朝棚里挥手，高声道十五分钟后下一场！
他坐在监视器前将刚才那段翻来覆去地看，捧着茶杯轻轻叹了口气。
花城立刻嗯了一声捏捏他的手，谢怜回握住他的，慢慢将头靠上他肩膀。
“哥哥？”
“我靠一会儿。”
花城不敢动弹，盯着风信慕情要吃人的目光，笑着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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