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难填 一
[008]
“哥哥，”花城放下筷子，食中二指做小人状哒哒哒绕过黄喉毛肚鸭肠肥牛，钻进谢怜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掌心，柔声道：“手还拿得住筷子吗？”
他边说边挠挠谢怜掌心，本在发呆的人被这一下痒得猛抽回手，不料动作太快磕到桌面，裂了口的冻疮又撞了一次，又疼又痒叫谢怜忍不住去抠。
花城立刻按住他的手，哄道别挠，我现在给哥哥上药，他说着换道谢怜右边坐下，手脚麻利地换药重新包扎，给绷带打结的时候，手指简直好看出艺术片的效果。
他又开始往谢怜碗里夹菜，好好的四川火锅硬是大圈盛了白汤子盅放麻辣牛油，花城提出这要求时，那服务员先是愣了好半天，然后才眼泪汪汪点头，花城看着她萧索的背影，总觉得被误会了什么。
——花哥哥莫名其妙开始放弃吃辣，花甲粉震惊得味道都变了！
谢怜在等开场的时候吃了两个全家的打折面包，这会儿还是饱得不行，他这些年饿习惯了，有口东西吃就能管饱一整天，被花城每天三顿外加下午茶夜宵精心养了将近一个月，还是不习惯吃热食，喝粥都能胃疼好久，倒是最习惯冰凉的面包。
对此花城无奈又心疼，只好当着揉肚子不吃饭的人的面从包里掏出剩下三个面包，挑有奶黄馅的那个掰了一小块喂过去，笑着说吃口碗里的才能继续吃，听话。
谢怜看看碗里堆冒尖的肥牛生菜和面条，再看看被花城捏住的一小块面包，想了想，还是吃了两片生菜，然后张开嘴，开开心心接受投喂。
“哥哥，你这样不行，明天起每天早上多加一碗燕窝粥好不好？我喂你喝能喝进去吗？”
谢怜捂着嘴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点了头。
不怪花城煞费苦心给他找吃食，谢怜熬出了轻微厌食症，又赶上最近生冻疮忌口，他喜欢的大多数都被关进了小黑屋，这人眼看着又要一日三餐靠面包和冷水过活，花城急得嘴角都长了泡，今天化妆的时候没少被化妆师念叨。
谢怜强忍着又吃了一小口面条，立刻干呕起来，然后在看见花城伸到自己鼻子底下的双手时强忍住了不适，好疑惑才舒了口气，一头扎进花城肩窝，闷闷说我真的吃不下了，我们打包好不好啊？
“都听哥哥的，”花城搂住他的腰，贴在谢怜耳边闻了一会儿才起身推开包厢门叫服务员进来。
出饭店的时候花城每过几秒就看次手机，谢怜不敢多问，他又因为营养不良有点夜盲，只好悄悄捏住花城袖子，小心跟在他身后。好在花城没几步就收起手机，自然地牵过他的手，引他慢慢走下台阶。
谢怜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又有点发抖，有些心疼地握紧，低下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花城明显被吓了一跳，指节都僵硬了，怔在原地犹豫先迈哪只脚的时候，忽然瞄到一抹闪光，下意识将身边人护进怀里。
“嗯？”
“哥哥，等我一下。”花城单手揽住他的腰，朝闪光灯所在方向比了个中指，脱下外衣兜住谢怜，将人带进车里。
一直到进了家门，花城面色才稍稍好了一下，蹲在鞋墩边下巴搭在谢怜腿上，支支吾吾不敢看他眼睛：“哥哥，抱歉，我……”
谢怜停下解鞋带的动作，柔声道我知道的，我们下次小心一点就好了，没事，放松哦。
花城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闷声说这不一样，哥哥，我不能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他说这话的语气，简直到了想将始作俑者拖出来磨牙吮血的程度，手指抓紧谢怜外套，力道太大扯坏了天桥出品。谢怜无可奈何让他抱着撒娇，好一会儿花城才脱了鞋，但仍是不肯撒手，谢怜只好满身火锅味地让他将自己压在地毯上左闻闻右嗅嗅，双手搭在脸侧，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平心而论，他对他们现在的关系很无措。
三郎喜欢他没错，他喜欢三郎也是真的，但失而复得和求而后得总归不是一码事，他再喜欢花城，也总觉得比不过他对自己的那份爱。
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连对方对你的爱意都让你自惭形秽。
花城抱着谢怜不愿松手，直到被手机铃声打扰，才啧了一声扶谢怜坐起，摸出手机开了外放。
引玉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老板，你这周第三次上热搜了。”
花城看着谢怜大大咧咧原地盘腿的动作，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地上凉”就不由分说把人抱过来坐大腿揉肚子，谢怜被他揉得直眯眼睛，听见引玉汇报热搜内容，啪地捂住了脸。
“哥哥，羞什么，”花城拉开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转头道：“除了金屋藏娇，没别的关键词了？”
“有，是关于谢导的，呃……狗仔在邮件里说他拍到了您二位的正脸，封口费要一百万。”
花城挑起了眉：“有意思，他是觉得我会按下这个消息，还是觉得哥哥在我心里就值这么点钱？”
引玉无奈道：“万一真的拍到了呢？”
“那就拍咯，如果把哥哥拍得不好看，我要找他全家算账。”这人幼稚极了，不着调地扯了两句，突然转了话头：“对了，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谢怜感觉到他心跳快了一些，正欲抬头询问，就听见电话那头说：“都安排好了，只是青城的老总非要见到导演的面才肯最后点头，老板，您看这个？”
“青城影视？”
“是的。”引玉顿了顿，又道：“我查到这家自五年前被仙京买下后做的是宣传包装方面，在影视行业一直没什么动作，最近新上任了老总，可能是想转型。”
花城想了想：“来头不小。”
引玉补充道：“而且手笔不小，按理谢导之前也算仙京的人。”他理智地止住了话头，但是一句“直接拒绝青城就等于打仙京的脸”依然完好表达出来，花城拢了拢谢怜鬓角碎发，眼珠不错地盯了半分钟他眼底，嗤地一声笑道你安排一下，明晚我去。
他挂掉电话，鼻尖埋进谢怜颈窝闻了几下：“哥哥快到发情期了，晚上呆在家里休息好吗？我保证能准时回家陪你吃夜宵。”
谢怜乖乖让他抱着上了三楼，被放在床上脱了外裤和袜子，直到花城要给他脱毛衣，被静电打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对这男人的照顾已经习惯到了如此程度。
放在一个月前，谢怜打断自己的腿也想不到他会有一天边走神边被人伺候着换睡衣，夜里这个人还会偷偷溜进来给他掖被子站在床边久久看着他……然而他睡眠太浅，每次花城刚推开房门就会醒来，然后苦苦装睡，直到真的在这人的眼神下重新入睡。
今天的睡衣是毛茸茸小企鹅，谢怜换好衣服推开门，被男人抱着恐龙尾巴撩骚猫的场面逗得哈哈大笑。
花城穿着件红色连体恐龙睡衣，尾巴尖又一撮金色须须，若邪这个欠爪子的多看起来是一路追着尾巴跑过来的，正人立着扒花城裤子。
“捣蛋鬼，又该剪爪子了。”谢怜把它抱起来，捏着爪子碰了下花城怀里的大尾巴，若邪在意识到这玩意不能吃以后迅速失去了兴趣，倔驴一样挣扎出来，哧溜溜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花城左手撑着右手手肘，右手撑着下巴打量谢怜这一身，咯咯笑起来：“哥哥穿着一身真可爱。”
“去年有次在街上看见这件，当时就觉得哥哥穿这件一定特别好看，没想到上身效果比我想的还惊艳。”这人讲彩虹屁毫不眨眼，吹得谢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把人往楼下推，小声嘟囔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可可爱爱？
“可是哥哥就是很可爱啊。”花城哈哈笑着搂住他的腰，“我从认识你的第一秒就开始喜欢哥哥啦。”
谢怜叹了口气，被他搂到沙发上坐下看电视时，幽幽叹了口气：“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这些，三郎，这对你不公平。”
花城却道：“这有什么公不公平的，若是哥哥想起来，这就是两个人的小甜蜜，若哥哥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那这份双人甜蜜就是我一个人的，我多幸福呀。”
他近一个月来始终是这样，对于三年前发生过什么毫不在乎，甚至不在乎谢怜能不能想起来。
可本来也对，花城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是谢怜这个人而已。
“明晚谈好的话，最快后天独行就能开始筹备，”花城沏了杯红茶塞进谢怜手里，“哥哥准备好了吗？”
谢怜笑道：“早就准备好了。”他摸出茶几底下的平板，按了几下递给花城，“我都改了三年了。”
他忘了这本子编写的初衷，也忘了最初点灯熬油的甜蜜，但幸好对创作的热情依然鲜活，打磨三年的剧本在原有基础旁边添加了不少暗线和细节，花城认认真真看完了密密麻麻的修改后粗纲，揉揉眼睛，叹了口气。
“怎么了？”始终观察着他的表情的谢怜立刻放下茶杯。
花城吸吸鼻子：“就是觉得……小无名真的好爱他的殿下啊。”
谢怜愣了下，怅然若失道：“对啊，他为一个人而生，又为一个人而死，睡觉都不肯摘下的面具在死前碎裂，他的殿下却来不及看清他最后一面。”
“哥哥，我能出演无名吗？”花城拢住谢怜捧杯子的双手，喝了一口他的茶，“可以吗？”
“你怎么知道我选角的时候第一心仪的就是你？”谢怜笑起来，“我之前还发愁过，如果这本真的有机会拍出来，我该怎么找到当红演员演我的男主角呢。”
花城认真道，哥哥，你不用来找，你只要等我去找你，然后永远让我演你的剧就好。
“真会说。”谢怜抽出一只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现在就差殿下的演员啦。”
“很晚了，三郎明天还有工作，快去休息，茶海留着我明天起来收拾，你先用浴室吧。”谢怜有些心不在焉地站起身。
花城听话地放下杯子站起身，然后在离开客厅的前一秒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
他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转过身。
谢怜踮起脚，紧闭着眼迎了上去。
啾。
tbc
